「兩 ・個・展 II – 橫睇掂睇」是楊東龍及施遠自1995年以來的第二次聯合展覽。展覽包含了楊東龍近期的油畫作品,及施遠過去10年迄今的炭筆及油畫作品。楊東龍以大型具像繪畫見稱:作品的色彩豐富、對比鮮明、構圖如拼貼般將多重的空間串連起來,同時將不同的人物和敘事聯繫起來。施遠的創作則一直遵從細緻窄長的規格,畫面色調暗淡沉默,並且地點、空間、時空、主體、均帶着強烈的不確定性和不穩定性。即使楊東龍和施遠的創作風格大相逕庭,但二人的素材和靈感均來自他們的城市,並處處流露對「家」的温暖感和關愛,同時又不乏銳利的社會觸角。「兩 ・個・展 II – 橫睇掂睇」更展現了兩位藝術家如何通過繪畫的創作、繪畫的展示、繪畫的交流(亦是藝術家之間的交流),對「如何觀看繪畫」的不疾不徐的思考。它不一定要抵達一個目的地,卻是一段親密的對話的展開。
楊東龍的雙聯畫《紋身社》展現了紋身工作室的內部環境,並描繪了堅尼地城石山街的護土牆。該作品體現了楊氏對紋身文化的濃厚興趣。右聯畫面中,一名赤膊上身的男子赤腳立於鈷藍色牆壁跟前,姿態輕鬆。他注視着不遠處的紋身師為客人紋刺樣式複雜的圖案,房間內回蕩着機器的嗡嗡聲。一旁的瓷磚牆上貼滿了與紋身相關的各種貼圖,展現了紋身的悠久歷史。這些圖案中既有日本神話妖怪的形象,又有中國古典小說的人物,譬如四大名著之一《水滸傳》中人稱「九紋龍」的史進。有些貼圖上的紋身靈感則取材自當代藝術,包括丹尼斯·奧本海姆於1970年創作的《文本方位》,以及溫.德爾維極具爭議的「紋身豬」系列作品。藝術家別具匠心地在畫作背面暗藏「彩蛋」,繪製了一系列紋身圖案,僅僅觀賞畫作正面則無法察覺它們的存在,與紋身的隱蔽特徵相映成趣。左聯畫作描繪了堅尼地城石山街一處灌木叢生的斜坡上的高護土牆,對比紋身工作室更添開闊感,令兩者形成巧妙的對比。《紋身社》從不同的歷史文化中汲取靈感,展現了紋身是為一種非主流文化,不單超越了種族和性別的界限,同時亦為人們提供了一個安全的空間,自由地表達自我。
《印尼中心》位於香港禮頓道的印度尼西亞駐香港總領事館。楊東龍巧妙地將領事館的內部情景與外部環境並置於同一幅畫面中,觀者透過玻璃窗可以觀察到館內的景象,同時又能俯視館外街道。館內熙来攘往,館外街道空曠,形成鮮明對比。畫面中央的男子倚窗而立,手中攥着一張公告,上面寫道:“新冠疫情尚未來襲……”,使人回想起2019年時全城仍未因疫情陷入停滯。畫面最左側,一對身著印尼傳統服飾的男女正在拍攝照片,背景牆上是印尼俱標誌性的建築物婆羅浮屠寺及其周圍的山景。領事館內人頭攢動,數名戴着頭巾的穆斯林女性正在排隊等待簽證申請。她們可能剛來到香港,準備任職家庭傭工。透過這幅作品,楊東龍捕捉了一棟建築內移民社區的繁忙景象,聚焦於常常被人們所忽視的少數族裔人士。
《屈地街火井》描繪了一位外送員在香港街頭問路的場景。透過這樣的描畫,喚起觀者對逐漸被遺忘的城市歷史的思考與共鳴,同時亦展現了藝術家對他所熱愛的這座城市的共同回憶。作品並置了多個視角的切入點,例如畫布左下角僅能透過彎曲的背脊及從一個不可能的角度前伸的小臂辨認出一個男人的背影。前景中多個坑渠蓋以俯視角度繪畫,而背景中茂盛的樹木則向畫外的天空無限延伸。藝術家有意地設置不同的視點,以營造出現實中無法實現的空間錯覺。西環屈地街一帶又名「火井」,該名稱源於殖民地時期建於此地的煤氣鼓。1934年,煤氣鼓外洩,導致該地發生大爆炸和嚴重的火災,並造成了巨大的損失。災難發生時,附近街區的一名南亞裔看更冒險沖入火場啟動緊急裝置,將煤氣鼓內餘下的煤氣經管道排出大海,從而避免了一場更大的浩劫。最終,他不幸在這個過程中葬身火海。為了紀念他的英勇行為,附近居民曾在煤氣鼓原址為他安放了一個守護靈位。靈位在近年城市化的過程中被移走,從此下落不明。《屈地街火井》這幅畫作的標題不禁讓人回想起這位無名英雄的事跡。
《青蓮台》從高空俯瞰,捕捉到了一對父子的親密午後時光。露台將眼前景象精確地劃分為上下兩部分。乍看之下會被陽台上父子同卧的溫情畫面所吸引。嬰兒身着鮮紅色背心,自由地伸展四肢,仰卧呈一個「大字型」。父親抓住這難得的休憩時間,聚精會神地盯着手機屏幕。觀者目光逐漸下移,視線範圍因而擴大,可以瞥見青蓮台的地面。晾衣架從畫布的左下角伸出,生動地凸顯了俯視視角的深度。地面從廟宇的瓦片屋頂延伸展開,到訪廟宇的人煙稀少,寂靜無人,為安逸的午睡時光增添了一絲靜謐。
《今天應該……高興》生動地描繪了一位忙碌中的老人,同一場景中出現了分別來自不同時空的兩個他。其中一個他坐在沙發上,全神貫注地準備着食材;另一個他則呈站立姿態,悠閑地嗑着瓜子,同時默默凝視前方,毫不在意散落一地的瓜子殼。畫面視角由儲藏室切入,觀者如同站在儲藏室內部向外望去,可以看到老人的個人物件堆積如山。前景的架子上擺放着家庭相冊、書籍、照相、唱片、時鐘、收音機等雜物,細心觀察甚至可以發現美國經典動畫《大力水手》中Popeye的女友Olive的身影。這些物件不禁勾起人們的懷舊之情,感慨時光流逝。一張老照片被釘於架子下沿,照片中的年輕女子在翻滾的海浪前留下倩影,使人聯想到這可能老人某位至親的肖像。角落處整齊地堆放着一堆包裝密實的物件。老人四處找事做以打發時間。時間似乎在這裡靜止,老人漸漸與環境融為一體,成為 「舊物件」的一部分。
施遠的《歷程 I:旅途》是一幅三聯畫,由三幅1.8米長的炭筆畫組成,排列上橫向對齊展開,形成了一幅長近6米的長條。畫作的場景設置於一列穿越現實和異度空間的地鐵車廂內部,極具電影感。畫作高度與手掌長度相若,編織出一條狹長的畫卷,將觀者的目光牢牢鎖定於其上,在視線的來回擺動中體驗沉浸的視覺旅程。這幅長條畫的獨特形式使其具備兩種不同的觀賞方式。一種是逐幀分段觀賞,仿似觀看菲林攝影中的底片印樣般;另一種則是像看連環圖那樣通過連續的圖畫來敘事。這幅三聯畫的左聯和中聯描繪了車廂中的多組人物形象。在左聯最左側,一個發光的人物形象被12個人緊緊簇擁着,一隻羔羊安靜地在他們腳邊休息。目光向右緩緩移動到中間,發光的人物再次出現,懷抱着一個嬰兒倚於車門旁。車廂內人物姿態各異,皆著深色衣服。有的橫躺於座位上,有的坐着、跪着、或是絕望地爬着,還有幾個似是在祈禱,尋求解脫。另有一隻羔羊安詳地卧在威武的猶大獅子旁。在右聯中,車廂環境發生轉變。畫面逐漸拉遠,進入一個未知的維度。隨後,車廂再次出現,暗示着即將抵達一個無意識的遺忘之地。
施遠的三聯《歷程 II:出遊》由一幅炭筆畫和兩幅油畫組成,塑造出視野開闊的畫面,並覆蓋了不同的地理與時光。新冠疫情期間,全球封鎖,藝術家通過繪畫進行雲端旅遊,勾勒出一幅打破四面牆的內心景觀。頂部的畫面描繪了不同地區的鳥瞰圖。畫面中,平原、綠地、梯田幾乎無法辨識,更似抽象圖案。 中聯以黑白兩色實踐,描繪了某地的古代遺迹。畫面如連環圖一般展開,記錄了古代村民舉行婚禮和祭祀儀式的場景。 圖像中所描繪的建築恰如其分地暗示了它們源自中東的獨特風采。底層的彩色油畫聚焦於某個未知之地的景觀。隨着視線由左向右移動,白天逐漸過渡到夜晚,同時由室外步移至室內。 透過畫面最右側的窗紗,可以看到房間一隅的擺放着一張床。 飽經風霜的漂泊者經過長途跋涉,終於回到了家。
《城市印記》系列圍繞永恆的晝夜輪迴而展開。《城市印記IV:日 · 夜》是一部由油畫和炭筆畫組成的四聯。在頂部的油畫中,月光下的夜空與雲霧繚繞的白晝相對,樹木枝葉四散。中央左側的炭筆畫描繪了被黑暗慢慢吞噬的森林,右側畫作中遠方的景色則逐漸堙滅於蒼白,左右兩幅作品因而形成鮮明對比。底部描繪了一片開闊的風景,兩個截然不同的時空在此融合:日間的樹林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夜景的城市亮起點點燈光,安寧而寂若無人。在觀賞這幅四聯時,觀者的視線在不同的畫作之間遊走,逐漸構建起一個多面向的視角與敘事。
施遠的炭筆畫作中浮現着一層朦朧感,這層朦朧感彷如催化劑般,揭示了人類的複雜經歷、多重的情感、感性、靈性、與夢境。這些主題交揉於施遠在2013年至2021年間完成的五幅炭筆畫作之中,包括《土瓜灣的天空》、《六樓窗外》、《玻璃》、《生活 · 如常》和《遊走》,展現了施遠對藝術、人性、廣闊世界的深切思考。《土瓜灣的天空》以仰視的垂直視角描繪了土瓜灣社區密集的辦公住宅建築群。高樓將天空切割成一個發光的十字架形狀。施遠在十字架周圍營造了一層微妙的暗色光暈,突出其崇偉和靈性的標誌。這幅作品表達了施遠深信藝術應所具備的精神意義。《六樓窗外》以虛實結合的畫面牢牢抓住觀者視線。作品將一望無際的高速公路與層層雲霧無縫銜接,方向雜亂的建築物由畫面左上角插入,形成一種扭曲感,進一步模糊了現實與虛幻之間的界限。在《玻璃》這幅作品中,藝術家使用玻璃窗將模糊的天空分割成多個畫面。薄薄的雲霧穿過窗框,令畫面曖昧不明。窗戶下沿隱約可見一排排樹木,更添一絲陰暗與神秘感。《生活 · 如常》刻意回避了明確的主題。藝術家使用深色炭筆描畫,呈現出原始的混亂構圖。仔細觀察會發現一片森林在眼前展開,多層次的濃⿊,表層晦暗的物象使其形成了一個錯綜複雜的繪畫空間。《遊走》描繪了一個漂浮在半空中的人物。他似乎陷入了一種恍惚的狀態,迷失了方向,令人不安。他漂浮於雜亂的山丘、階梯、圍欄和失落之城之上,神志不清,無法立足,渴望獲得救贖與希望。